桐花竹实

學道不成仍不悔,此心難冷更難溫。

一、信誓旦旦思其不反【卷一、六界续书】(《半缘修道半缘君》正篇)

一、信誓旦旦思其不反

  (据小说旧版。接《赌局》。)

  花千骨碎步小跑开去。碎了的光影和光阴分散又聚拢。

  日光久违,及至睁眼,终是太刺目。恍惚是门了,脚下却踩虚,倾身不知向何方,只有光色烂漫。

  白子画心下一空,快步上前扶住。花千骨整个身子落在他怀中。小小的脸庞,小得可以藏入心怀,向他抬起;大大的眼睛,纳尽浩瀚天穹,望着他。

  她半刻前还佯装赌气,存心嘻笑,此刻仰望着师父,不似病榻前嬉戏那般近,终也不再遥远。同样是这般仰望,宛然回到百年前。时光没有距离,距离只在这仰望间。那时她不会御剑,从天上摔落,也是师父抱住了她。天上之人,如此近;再近,也只能仰望。

  这时的白子画自然想也没想要用法术在空中托住她。当年又何曾想?游思掠过,旧迹如生。第一次抱她,本可施法,却冥冥中亲身相扶,用的几乎是人间的方法。也许从一开始,她对于他,就殊于众人。念及此处,澄净的眼中柔和如水,一瞬间滢光生色、流彩荡漾。他的生活亦是在她到来后,纯白中有了光色声影。纯白底色未变,却从此得了生机。

  神思徜徉,时间停歇。花千骨专注地凝望着白子画。看清眼前人,自是永不能看透,却早将自己看空。空亦不顾,她只知,从不曾如此端详,离得如此近,心中还如此静;从不敢亵渎的。成了妖神后倒是在近旁注视过,但那却是亵渎。之后失忆,之后失明……百年大风大浪,岁月熬人,心虽不死,又何尝不渴求安宁?这样平静的时光老天似乎总是吝于赐予,更谈不上能与平静时光相称的心境。

  梦中也想不到,真景更美好。师父还如当年初见小虫子的她,嘴角清浅的笑意,桃花纷扬不曾迷乱,饱满是月盈轻溢。只是那日的微笑不着痕迹又顷刻无踪,此时却是久久驻留,涟漪徐徐荡开,勾勒白衣莹暖,褶皱也浸漫得柔软。活水不尽,直待充满她心田每一涓埃之微,总有余地。花千骨怔怔地看着,惊叹中一声一息都是初见,却相思太久,久得没了时间。

  依然是高出九天,尘俗不染,焉得此日近旁的仰望?钦慕不变,却已不顾忌,只因没有亵渎。春云秋树,造化怡然,小水滴的自己融化在他的目光,欣然消去了形态,只触到无边的天际柔煦,白云温软。这目光化解苦楚,荡涤虚妄,明彻的心灵泉流幽微,欢喜轻盈斑斓。不再穿透她看到整个天下,只是看着她,此刻只有她。

  花千骨猛然一惊,自己何德何能,竟成为他世界的中心!

  想起她如何为他拼尽一生,他又如何为她所累,却不见怨悔,默默担负着天下又以整个身心保护她,直到为她隐妖神之力瞒天过海,为她受销魂钉锥心彻骨,为她清名尽毁仙身尽丧,为她在天下人前、在她之前蒙奇耻大辱,最后还为她所逼亲手杀了她,独留于愧疚中癫狂流离……感谢苍天,在不伤不死的咒语下她终于能够回到他身边。但这么多年,他一直守着她,为她做一切,再不问世事。她凭什么配得?

  做他的徒儿已是不可求的大幸,她竟然还想要更多,而她竟然还得到了!她是付出了,可能超出了人心执著的极限。她更触犯了,弥天大错辱了师父,滔天大罪害了苍生。为此师父承受的,岂是渺小如她,可以领会!她把六界折腾得天翻地覆,还能重回贮藏了她生命最简单幸福时光的绝情殿,在他的全心呵护下。全心,再无他心。

  老天为何如此垂怜她?师父为何待她这般好?是的,就是在这里,六年安如和风,细数花开几轮。她是大树旁的小石头,谙熟每一株草、每一粒沙的名字,每一个世界、整一个世界,美满得无以复加。复有他求?

  念过惊雷,花千骨忘了一切,又想起一切。惊愧不已,感激涕零,倾心如初,敬慕始终……不解的只是造化的恩慈,眼前人也如造化一般崇伟,不能领会,一心跟从。

  静静脱出那个怀抱,不曾离开;正迎上他的目光,总是相随。未及看清,顷刻电光火石,山川焕绮,河汉璀璨,再不可见物。心绪万千,消弭殆尽,空无中充盈,乾坤静穆。她拜倒在白子画脚下,纯然的恭敬和感恩,如同拜师当日。

  蜉蝣冥灵,千年朝暮。花千骨眼中庄重弥散,是默默燃起的心香。他没有扶起花千骨,却是朝她跪着的方向跪下了。也如当年拜师,他们俯拜在祭坛前,向天地宗祖立下誓言。

  花千骨再看向白子画,静默言说等待的虔敬。白子画会意。肺腑轻鸣,天籁悠长,清澈辽远如旧,百年历练丰实,温厚了千年清修。

  “苍天在上,我白子画于世千年,也曾为苍生辜负花千骨,也曾为花千骨置六界于险境。我不悔当年收她为徒,以至我与她,连带天下一场劫难;亦不悔与她结为连理,纵然罔顾伦常。曾妄言天下,曾轻言教化。一人受苦以致天下苦,教训沉痛。不解一人之心终不可爱众生,不教一人向善绝难化天下。错竟得改,此生一念,惟愿引导这个孩子。她身怀神祇美善,必为六界福祉;亦是我惟一的弟子,最重要之人,一生之修行。我与她一体,不论劫缘,愿上天指引、成全。如有任何苦难,亦全由我一人承担。”

  祭坛承纳天地广大,坛前人渺小。握着她的手,牢不可破。

  花千骨用力回应他。这双细弱的小手,曾护他于大雪重伤,寻他于惊涛骇浪。不离不弃的诺言,并不是从口中说出。

  “苍天慈悲!我花千骨一生劫难,更几番犯下大错,置师父于不伦不幸。承蒙上天不弃,师父不弃,能重回师父身边,是上天和师父无上恩赐。师父待我恩深义重,护我于大难,挽我于大罪,重生再造,致死难忘。谨以悔罪报恩之心,祝祷师父安好,师父所爱之苍生安好。为此我将倾尽此生,倾尽生生世世。我生性愚顽,幸有师父不懈教导,日后再不违背师命半分,决不损害苍生半毫。生仰师父之恩,死殉师父之道。苍天为证!”

  字字坚决,刻骨铭心,披肝沥胆,肝胆洁净。仍是当年毒誓。只有今日的阳光,独独偏爱于她。只有眼中的清澈,在炎凉沉浮里,留下仅温暖,坚定终不改。

  门外有人摔倒,壁中香木,地上玉石,在衣裙窸窣中轻颤。屋内肃穆,再不乏灵动。四目相逢,欢笑与共。

  开门放入日光一片,师父的面容淹没在光亮,淹没又即刻退去。原来瑶池的花海,只是感于他慈悲的生灵起舞;从来高天的日月,皆是他神坛上的仪式庄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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